《素女经》读前感
冯唐的新长篇《素女经》据说7月发行，理论上说，在未读一本书前对其进行评论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一不知晓内容，故事主线是什么？发生在什么背景之下？叙述清不清晰、有不有趣？这是实的一面。二不明其思想，作者想通过这个故事表达什么？表达是否到位？具备推而广之的可能性吗？这是虚的一面。看完和菜头和李银河对这本书的评论后，我本想着还是洗洗睡吧，是骡子是马终究只有自己看了才清楚，不要跟着人家瞎起哄。但又想起前不久一哥们远走北京前在饭桌上握着我的手说过的一句话，当时其语气之诚恳，神情之肃穆，我至今难忘，他说：「兄弟啊，我跟你讲，人生的本质是一场意淫。」其实这句话并没有给我的人生带来多大改变，但无形之中却给我增添了实施一些荒诞行为的勇气和借口，比如写读前感这种很可能空前绝后的怪玩意儿。具体来说，这句话给我的启示就是：既然喝下去的酒总会尿出来，写下来的东西也总会灰飞烟灭，反正都是意淫，反正固有一死，那还怕什么呢？
话说回来，当代作家里，能让我有兴趣将其作品完完整整、一本不漏地看下来的，冯唐是第一个，很可能也是最后一个。从早期的《北京三部曲》到后来的《天下卵》、《不二》，我基本见证了冯唐从黄到很黄再到晦涩的黄的写作历程。《素女经》据说还是一如既往的黄，但问题在于，到了这个份上，仅仅一个「黄」字已经无法概括和定义这一系列的东西了。冯唐的书，越看到后面越会有这种感觉：当黄书看吧，咦，它又不像是黄书啊，总有那么点深刻的东西游走其间，时不时跳出来挠你几下，阴魂不散；当严肃文学看吧，你看着看着就想说，我靠这什么东西啊，鸡鸡屄屄满天飞，还让不让人好好读啊。
问题就出在这里。对此，我想说的是以下几点。
第一，性到底是什么？仅仅是一种动物行为，为了传宗接代、延续基因，为了满足感官刺激和精神愉悦，还是其中携带了某种难以揭示的人性密码？对于一个成熟的写作者而言，性似乎是迟早要直面的一个命题。从王小波到贾平凹到余华到冯唐到盛可以，甚至是王蒙，大家写着写着，最后都去写性了。这玩意像是个巨大的磁场，吸引着一拨又一拨优秀的写作者们。他们的动机何在？通过性，他们到底想表达些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其实早已有答案。2500年前，告子一言蔽之：食色，性也。冯唐在杂文里说，这四个字一出，中国人伦理观念的基调基本就定了。
食，谈的是生存和物质，是线上活动。色，谈的是生活和上床，是线下活动。前者关注的是如何吃饱饭、活下去、过的更好；后者关注的是如何在保证基因顺利延续的情况下获得最大程度的身心愉悦。自古以来人类的种种活动，大体都逃不出这两个大的框架。
中国人的生存逻辑很简单，且千百年来从未改变：守规矩，有耐心，不要轻易破坏规则和底线。但具体的规则是什么，所谓的底线在哪里，模糊而抽象，千百年来从未有人道破。「两千五百年过去了，即使现在中组部选拔特大型国有企业一把手，把上千亿的国有资产交给某个五十来岁二百多斤的胖子，仿佛两千年前，秦王把全国一半的精壮男子交给王翦去灭楚国，用的不是平衡计分卡(Balanced Score Card)或者关键业绩指标(KPI)，用的还是大拇指原则：这个人可不可以托三尺之孤，寄千里之命。」
中国人的性爱逻辑在持续更新中，且越来越来直白和开放。公众场合举止亲密的情侣数目越来越多，尺度越来越大，有第二、第三性伴侣的人数越来越多，手段越来越丰富，越来越多的合同和业务在娱乐场所谈成。「某大型企业CEO一针见血：在中国做生意既复杂也简单，复杂到拜佛不知道庙门，简单到ABC，烈酒(Alcohol)、美女(Beauty)和回扣(Commission)。」
第二，冯唐的野心很大，这是毫无疑问的。写完《北京三部曲》和《子不语三部曲》后，这家伙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还有很多东西要表达，以《素女经》打头，新的系列作品被冠以「人性三部曲」。在我看来，探索汉语表达的极致是幌子，试图通过不同的视角阐述对于世界和人的理解是真。不管最终写的到底好不好，这个立意已经很高了。任何一部有价值的文学作品或其他类型的艺术作品，方式有不同，角度有不同，但归根结底，都可以理解为通过某种载体表达对于人性的思考和认识。这也说明，除了让自己HIGH起来，让读者HIGH起来，冯唐是希望在文学史上留下一点东西的。至于能不能办成，则是另外一回事。
第三，可以预见，冯唐的文字水准和风格基本不会有太大的进步和变化。对于冯唐黑而言，《素女经》很可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作家和歌手、画家、雕塑家一样，一步一个脚印过来，水平到了一定层次之后，很难再有所突破。再往下走，是颠覆还是突破，很大程度不看个人，而是看运气和命运。这是一个让人悲哀却又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在后来的作品里，冯唐努力通过不同的结构和手法呈现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但这些都只是表面招式，很难伤筋动骨。有些东西一旦定型，并且屡试不爽之后，就很难再改变。冯唐的这些东西包括：古文功底好；节奏感一流；有趣味；从不明目张胆地提供标准答案。
第四，也是我个人的观点：包括《素女经》在内，你不能以传统的文学评价体系来衡量冯唐的东西。原因在于，冯唐更像是一个观察者，一个玩耍的人，而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作家。职业作家以笔为生，笔成全了他们，同时也给他们套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对这些人而言，写作是食。冯唐入世，出世，再入世，以笔为圆心，以经历和见识为半径，倾吐自己内心的肿胀。在冯唐笔下，你可以看到闪烁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但别指望他给你提供方法论。他试图做的，是用最形而下的手法来表达最形而上的东西。笔不一定能成全他，但却能给他带来某种自由。
因此，如果你说冯唐的小说不够成熟，结构散乱，文字又黄又自恋，我绝对认同，这是事实，没什么好争辩的。但这并不妨碍我对他写的东西抱以持续关注的兴趣和热情，因为咱们的评价体系不一样：对于冯唐而言，写作不仅仅是食，更是色。
题图：冯唐的《素女经》还没有面世，遍寻封面不见，只好找了这个古书来充数。
仙道彰的文章可能是奴隶社会里面比较别具一格的了，看他之前的文章《25岁，我们聊聊中年危机》，请回复 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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